大洪走下坝渠,便被疯狂的油菜花包围。远远看去,大红露着上半身,像浮在微波荡漾的花海上,慢慢泅向镶嵌在金黄底色上的一口堰塘。油菜花声势浩大,它们漫过田经,漫过村舍,越陌度阡地涌向远方黛青的坡岭,和村庄上空袅袅升腾的炊烟、一排站立整齐的高压铁塔一起,接受着白云的抚摸。
大洪皮肤黝黑,身形瘦长,笑起来露出的白牙闪着瓷质的光。他喜欢钓鱼,尤其喜欢花钓。菜花正黄四月天。日光和煦,花香氤氲,最易使人春困。鱼儿却正好相反,它们被仲春的阳光一照,馨香一熏,便晕头转向,莽撞冲动,一心只想索食求偶,此时垂钓,常常惊喜连连,故被钓家称之谓“花钓”。大洪站在塘埂上,玉树临风,渔杆倒映在水里,杆影如蛇。堰塘的一角,一丛丛蒲尖抻出水面,青嫩葱郁。远远的,喜雀喳喳,布谷声声。
半晌时分,大洪开始上鱼。顿漂,浮漂,仰漂,一气呵成!大洪手一抖,杆尖滑过天空,有股力道由渔线、渔杆传导至手臂,化做一种莫名的快感直抵心里。大洪嘀咕一句:“生口”。实事上,大洪是野钓高手,他来到这口蒲塘的那一刻,便对周围环境逡巡再三,看水色,闻气味,辨风向,寻钓点;远离高压线,避开杂栎枝。他特别细看了塘埂,埂上车前草、紫云英密密咂咂,并无踩痕,便知此处少钓者,无滑口,鱼儿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“憨货”,好钓。
花钓时节,上口的多是银鲫黄骨。钓至日烈,大洪频频甩杆,如摘豇豆。日近中天,高潮渐过,浮漂静静地立在水中。大洪喝过一口水,点着一根烟,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。猛然一睁眼,浮漂不见了,大洪赶忙抬杆,杆弯似弓,如挂树兜。大洪倒吸一口凉气,嚯,大家伙!一番周折,一条两斤多的金鲤被拽上岸来,蹦跶在埂上的草丛里。我站在大洪的小院里,看大洪刺鱼。大洪说,中午别走了,咱哥俩啖鱼喝酒。大洪找一大盆,倒出鱼获,甚丰。大洪把鲫鱼去鳞剖肚,一些烹煎,一些腌晒。大洪最喜黄骨。黄骨又名昂嗤鱼,阔口无鳞,形体优美,背鳍和胸鳍有尖刺,伤手极疼。 钓上岸的黄骨往往蹦跳翻滚,“咕咕”抗议;一袭黄袍,两根黑须,颇有道骨仙风。大洪拾掇黄骨,手法熟稔,他左手捏头,右手揪住黄骨下巴往下一撕,露出细白的鱼肉,顺势取下腮、肠,活鱼下锅。虽显残忍,可做出来的黄骨汤如牛乳,肉嫩回甘。
我和大洪既是邻居,也是钓友。我们常结伴野钓,也常小聚于餐桌,喝酒,说鱼,聊女人。大洪妻子贤慧,厨艺也不差,她手脚麻利地将菜肴端上桌,黄骨炖豆腐,豆瓣鲫鱼,盐洋葱,当然,还有酒之灵魂——花生米。莱美酒醇,满屋飘香。举杯投箸,谈笑风生。两杯酒下肚,大洪面带桃花。大洪说,那年,我喜欢她很久,可不敢表白,有次去漳河钓鱼,运气好,钓了满满一篾篓,回来快到宿舍时,可巧碰到她,我佯说明天要出差,几天不在家,鱼就送给她了。我接问,后来呢?大洪抬了抬杯,喝下一口,瞟了瞟他正盛饭的妻子说,后来,后来她成了我老婆。我笑,说你小子有运气,一篓小鱼饵,钓了个美人鱼。酒酣午睡,做了个梦,梦见自己站在满池花瓣的水边垂钓,清风徐徐,杨柳依依。沉漂,甩杆,好家伙,我也钓上来一条美人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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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张波
编辑:王雨嘉